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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归尘·琴心(幕一至幕四)

叶落归尘·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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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一

二月初二,千岛湖上风光正好,垂柳如丝,繁花似锦。旖旎山色之间,青瓦白墙的书院传来郎朗诵读声。而本该领着学生读书的先生却不知所踪,年纪稍长的学生怕先生是睡过了,便放下书本,悄悄从从帘子后面溜出去找人。

原应在位子上坐着的人,此刻正坐在挽音阁顶抚琴,他脚边是一卷摊开的琴谱,而早课的经文已经通通充作坐垫。南风拂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容。

“先生——”

抚琴之人定住弦,然并非因为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而是一曲终了。余音还未散尽,纤长的手指轻拨,宫商再起。

“先生!”院子里站着的青年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加大了嗓门又喊了一声。李偲指尖一颤,琴音骤然急促,宛如珠玉散落。

“先生,早课的时间到了!”学生梗着脖子再喊了一句,见他依旧没有反应,心一横,提气想要跃上房顶,奈何功夫尚浅,跳了两三次勉强能扒住房檐。

说来微山书院上下无人不晓这位李玄卿先生性子乖戾,不把人放在眼里,偏又因是九龄公亲自领来又拜了门主为师的,也不敢招惹他。

毕竟这里是长歌门,与长安总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哪位,保不齐就跟大公子似的,变成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当然尽管与朝廷有所牵扯,长歌门总归还是杨家的,如今门主杨尹安年富力强,手下能人异士无数,几位长老亦是当世俊杰。李偲本打算来此增进琴技,不曾想门主见他饱读诗书,便物尽其用安排他教导学生。这个不合格的老师讲了几日经义便失了耐心,只想寻个安静地方练琴。

奈何这安静的地方还是免不了人打扰,李偲默默叹口气,抱琴起身,极目远眺,碧波粼粼的湖上偶有衔泥春燕飞过,墨色残影融在耀目的晨光里。

“你回去带着他们读书便是了。”

“诶?!”

月白衣袂一闪,李偲人已经跃下高阁,足尖轻点水面,漾起圈圈涟漪。

春衫轻薄,偶有几滴水溅在衣摆上,很快便洇湿成颜色稍深的痕迹,李偲浑不在意,他抱着琴,在内息耗尽之前稳稳落在湖心桥中央。

桥是通往怀仁斋的,李偲来长歌门已三月有余,身边的人对这个地方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态度。他只在头一日被人嘱咐过,万不可接近此处,惊扰了大爷清静。

李偲对人们口中的那位“大爷”的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的。这一代长歌门主杨尹安有两个儿子,长子杨青月三岁上遭人暗算,捡回一条命自此变成了个痴呆儿,二子杨逸飞天生下来右手缺一根小指,这会儿还不到十岁。

思及此,李偲心念一转,绕开怀仁斋门口的守卫,从矮墙上翻进了院子。

院内假山林立,花径曲折,树影婆娑,自成天地,饶是见识过皇家宫苑的李偲也不由得赞叹一句造园之人的心思奇巧。李偲正欲寻处地方继续练琴,忽有隐隐约约的琴声传来,他凝神听了一阵,唇角勾起一抹微笑。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绕过假山,景致豁然开朗,半亩清池浮光跃金,有亭翼然临于池畔,亭上挂着轻纱帐幔,依稀可见亭中有人正在抚琴。

亭前阶下站着两个婢女,乍一见李偲,皆是一惊,二人对视一眼,稍年长的那位快步向李偲走来,年轻些的那个手按在腰间佩剑上,神色紧张。

像是感应到外面的气氛,亭中的琴声渐弱,一个略带沙哑的少年声音传出来,“你们,下去吧。”

按剑的侍女刚想说什么,被年长的那位瞥了一眼,讪讪闭了嘴。年长的侍女站在李偲面前,垂眸一礼。

“大少爷身子不大好,还请公子……”

“下去!”琴声陡然拔高,李偲觉得胸口一窒,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而侍女显然是被琴声震住,身子晃了晃,李偲注意到她额角沁出的冷汗,眼神里多了几分兴味。

年轻的侍女跑过来挽住年长那位的胳膊,偷偷用眼睛去描李偲。论样貌,眼前这位云间长衫的公子与大少爷杨青月不相伯仲,气势上却率胜一筹。

“拜见大公子。”李偲并不靠近亭子,而是遥遥对着亭中之人拜礼。

杨青月像是没有听到,兀自拨弄着琴弦,李偲听得出此曲乃汉蔡邕所作《短清》。他寻了池边平坦的石头坐下,将自己的小春雷横放在膝上,以《长清》相和。小春雷琴音色空明澄澈,与杨青月的琴音交织在一处,激昂处宛如孤蓬自振,惊沙坐飞,婉转处似是小河淌水,月出东山。

琴逢对手,无论对李偲还是杨青月来说,都是十分快意的事情。曲中之意慢慢从试探变为畅谈,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故友共话幽情。弦音流转,亭上挂着的帐帘飘飘荡荡。亭下青年微微蹙眉,目光不曾离开过琴弦。而亭中少年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浅色的眸子里映着亭前一树梨花。

——你的琴里有故事。

——你想听?

 

幕二

 “拜见父王。”

白衣的男孩跪在阶下,望着主位上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男人。男人露出一个极不自然的微笑,伸出手想要扶他起来,被男孩避开了。错开男人身后半步站着的女人,脸上虽然画着精致的妆容,却难掩饰微红的眼眶。男孩注意到她手中的帕子被绞成一股,心底生出几分同情,绷紧的小脸稍稍松动,低声道,“拜见母妃,请母妃节哀。”

七岁的李偲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稳重,如同他的生父汝阳王李琎,在音律上早早展示出的天赋让他在热爱音乐的皇室中有着引人注目的资本。毕竟不是哪个不满十岁的孩子都能忍受得了学琴的辛苦,而李偲从五六岁开始学琴,如今已经弹得像模像样。

今上对这个孩子的偏爱更是给了本就荣宠已极的汝阳王府更多的光耀,这份荣耀在陛下决定将汝阳王嫡子偲过继给荣王李琬之时达到了顶峰。旁人只觉得这孩子前途无量羡慕不已,而对于年幼的李偲而言,这意味着从今天起,他要离开自己生活了七年的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管一位不认识的“堂嫂”叫母亲,而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再见面的时候,就只能以伯侄相称。

懂事如李偲,并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不满,他规规矩矩地谢恩,脸上甚至还恰到好处地挂着羞涩而喜悦的笑容。圣人看着越发喜欢这孩子,当即赏下珠宝文玩若干,当作是给“孙儿”的见面礼。李琎忙不迭叩首,口称“陛下喜欢这孩子是他的造化,代家父谢主隆恩”云云,握住李偲的手力气却大的出奇,直到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外,李偲手上的指痕都没有消去。

抚摸着手上微微发烫的红色痕迹,七岁的孩子眼里一片冷寂。

   

荣王李琬,年十六,刘华妃所出,乃陛下第六子,年纪尚轻已素有雅称,深得陛下喜爱。两年前娶崔氏女为妃,育一子。前月才满周岁便夭折了,王妃伤心过度损了身子,太医诊断难再有孕。为安抚崔氏,李琬生出了寻个孩子养在王妃名下充作嫡子的念头,可他自己的两个侍妾所出皆是女儿,这才上奏圣上,请求过继宗室子弟为世子。

圣人左挑右选,都找不到太合适的人选,不是孩子不够优秀,便是身份太低。而李偲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进退恭谨又擅长音律,与李琬算是志趣相投。再加上这孩子是汝阳王府嫡出的次子,上有兄长下有幼弟,身份恰到好处,圣人便替李琬做了主张,大手一挥将李偲封为荣王世子,特别恩准不用改名。

拜别了父母亲族,李偲被圣人赐下的马车送至荣王府。李琬已经接了旨,命王妃等人候在正堂迎接世子。他依稀记得在宫宴上见到过几次李偲,但离得远看不大清楚,如今看见眼前这身高快到自己胸口的孩子,一时也有些难以适应。

王妃刚刚痛失幼子,看着李偲又想起若是自己的孩子能长这么大该多好,不免泪盈于睫。李琬见王妃情绪激动,便命人扶她进去休息。

 

“父子”二人独处,气氛比方才还尴尬不少,李琬尽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像是一个“父亲”,然而李偲并不领情,只恭顺地站在稍远的地方,并不同他亲近。李琬只好简单问过李偲读了什么书,学琴学得怎么样之类的便称公务在身先行,临走前倒是交代了下人好生照料世子。

荣王世子,这个新名号让李偲觉得分外好笑,世子又如何,身份越高责任就越多的道理他已经渐渐明白了。作为亲王世子即将继承的,既是比从前更高的荣宠,也是更重的担子。为了担下这个担子,李偲要学的东西比从前多了数倍,李琬起初还担心李偲能否适应,然而他这个“儿子”在各方面的表现从来都没有让人失望。大到学中的课业,小到府里接待的礼仪,几乎无可挑剔。

府中为李偲请了先生,可他似乎更愿意去学里读书,李琬由着他,先生也没有辞退,做父亲的想着孩儿若是温习功课有不解之处,先生还能解惑一二。不过李偲只把这花白胡子的老头当空气,每日从学里回来便背着琴到崔王妃的院子里。

比起李琬,李偲更喜欢同荣王妃相处,尽管“母子”二人也很少说话,更多的时候都只是李偲弹琴,王妃坐在一旁听着。崔王妃出身博陵士族,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李偲弹到她熟悉的曲子,偶尔能得她指点一番。

等夏天来临的时候,李偲已经能把十八拍弹得很熟练了。他所居住的静思园里,时时都能听得到琴声,荣王闻之慢慢放下心,安慰自己李偲毕竟还小,时间长了总是更亲厚的。

 

幕三

立夏照例学里放假,午后宫里来了人,召荣王和世子进宫。李偲才躺下小憩,刚刚睡着没多会儿,就有侍女将他唤醒。压着起床气,李偲任她们摆弄着换上厚重的礼服,登上李琬的马车。

李琬许是从媵妾处来,身上有种令李偲不喜的脂粉味,李偲借口没睡醒想吹吹风,一路把头撇向车帘一边。

李琬想问问他的功课,见他没精神,又不好开口了。父子二人一路无话,车行至宫门,有接引的太监领路,李琬对这姓高的公公很是客气,李偲遂跟在后面也行了礼。

“早前几位公主进宫,大家高兴得很,在拾翠殿赐宴,这会儿乐成公主和靖小郎君还在呢。”

“哦?本王也许久不曾见过姑母了……”

夹道两旁没有树荫,李偲被晒得昏昏沉沉,压根没听他们说什么。若是他认真听了,后面也就不至于闹出那样的笑话——

 

拾翠殿建在高台上,在外人前李偲给足李琬面子,虚扶着“父亲”的胳膊登上台阶,高公公笑眯眯地道,“父慈子孝,王爷好福气。”

李琬心里自然是受用,李偲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

父子两个站在殿外等候通传,李偲垂首看着脚下的石砖,心情着实烦闷。一阵笑声传出来,李偲不敢抬头,只竖起耳朵,断断续续听见殿内有一男一女在谈笑。

“……这是陛下心爱之物啊,靖儿怎敢收呢。”

“无妨,朕高兴。”

 男子的声音李偲听得出是皇帝,而另一个娇憨的女声却是不曾听过的。这样光明正大听圣人的墙角的机会可不多,李偲往前略蹭了半步,想听得更真切些。忽而方才进去的高公公跑出来,引着二人进去,李偲有些诧异为何不高声宣召,事后才知,是圣人吩咐了不要喊,怕吓着孩子。

李偲跟在李琬身后进入拾翠殿,内殿里的窗户俱开着,凉风习习,送来龙涎的香气。二人先向圣人稽首,圣人心情似乎很好,摆手免了礼。李偲这才抬起头,圣人穿着一身宽松轻薄的淡青色蝉纱夏衣,发髻有些松散,帝威减了许多,倒是有些风流的气质。他笑吟吟地盘腿而坐,逗弄着身边女子怀中的奶娃。

娃娃似乎很羞涩,背身趴在公主怀里,看不清模样。

乐成公主今年不过十五六岁,比荣王妃大不了多少,气质却迥然不同,若说王妃像是空谷幽兰般娴雅,公主却是娇艳若桃李的华美。鬓发如云,明眸善睐,令李偲觉得十分亲切。见到父子二人,公主微微一笑,拍拍怀里的奶娃,“靖儿,瞧瞧是谁来了?”

原来方才所说的“静儿”是这个小娃儿。

奶娃抬起头,李偲一眼就见到她眉间点着嫣红的花钿,鬓边戴着镶红宝石的钗朵,唇色也是浅浅粉红,三处朱色衬得小脸雪白雪白,宛如仙童一般。大概是感觉到了李偲的目光,小娃水汪汪的大眼睛瞧过来,一动不动盯着李偲,而李偲也不由得呆住了——她、她的眼睛是金色的。

李偲以为自己是眼花了,用力眨了眨,小娃也学着他的样子眨眨眼,金色的眸光流转,这让李偲想起日光下的太液池,湖面安静时宛如一面金色的镜子,偶有微风拂过,浟湙潋滟,浮天无岸。

公主把娃儿抱的高些,让他能看清楚阶下站着的李琬父子。

奶娃嘟着小嘴,看看李偲又看看李琬,有些不知所措。李琬轻轻拍拍手,做出个要抱他的动作,他像是想起来什么,咧开刚长齐了牙的小嘴甜甜一笑,用软绵绵的声音喊道,“哥——哥哥!”

盛夏的日光,在细细熏风之中忽然变得明媚而温和,十岁的荣王世子心里憋闷已久的燥郁之气似乎都因为这一声“哥哥”烟消云散。

“父王,”李琬还没说话,李偲忽然转头,用他自己回想起来恨不得咬断舌头的口气对着李琬说,“我要娶她。”

说这话的时候,李偲用了十成的勇气,声音更是中气十足,四个字在原本空旷的殿内回转了几次,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李偲的脸登时红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圣人的大笑冲散了还在回荡的“娶她……娶她……”旁边的公主更是用帕子捂着嘴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连高公公都拼命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公主怀里的小娃被母亲这样癫癫的样子吓到了,扁扁嘴险些哭起来。

圣人擦擦眼角笑出的泪,伸手把小娃抱到自个儿怀里,挠挠他的小下巴,道,“偲儿若想娶他,不如挑个良辰吉日去你姑祖母家提亲,看她肯不肯呢。”

“哈哈哈哈——皇兄,皇兄可是当真的?哈哈哈……”听见圣人这话,好容易才止了笑的公主又一次破功,头上的步摇一阵花枝乱颤。

 

李偲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不说那小娃才两三岁,当着圣人的面,怎么就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了? 

圣人自然不会跟个不过十岁的孩子计较,也不会治他殿前失仪,反而觉得童言无忌,对李偲更多了几分喜爱。那小娃并不懂大人们一直盯着自己笑什么劲儿,加上被皇帝抱着并不舒服,终还是哭了起来。虽说是哭,却并不闹,只是轻轻抽噎,公主连忙告罪领着他下去。小娃趴在公主肩上,路过李偲的时候已经不再哼,只是眼泪啪哒哒掉。

李偲想起曾经家里的弟妹,见他们哭闹不止,自己从来都是躲得远远的,要多烦有多烦,可瞧这“静儿”哭——

啧,心疼。

 

幕四

做长辈的,对孩子们的玩笑一向不会放在心上,何况还是李偲这般讨喜欢的孩子。过了几日乐成公主亲自下了帖子请李偲到府上作客,早上出发之前,李琬特地把李偲叫去,嘱咐了礼仪周全之类的话。其实在这一点上,李偲做的已经足够好,才几月功夫,王府上下都对这位小世子心悦诚服。

拾翠殿上的小插曲似乎被淡忘了,李琬听下人说世子早就命人备了一双大雁作为礼物,不过是略诧异,到底没想起来所谓“提亲”的那一出。李偲虽然早慧,婚事离他还远得很,书上读来的“六礼”不过是个模糊的概念,可从规规矩矩备下大雁看来,他对这件事还是格外上心的。

公主府派了马车,停在十六王宅外面的巷子口,几个侍女等在那,李偲嗅到她们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气,没来由一阵心悸。生在公子王孙这样的人家的女孩子,说是含金嚼玉都不为过,被精心浇灌着养大,开出一朵娇嫩的花儿。他心里种下的那一株,可还是个小小的花骨朵儿呀,万一盛开之时的金色的花蕊被别人看了去可怎么好!这样想着,不早早把她搬回自己家里呵护着仿佛是天大的罪过了。

情窦初开这个词儿放在这位年轻的荣王世子身上好像不太合适,因为他生来就是多情的。生在男孩子脸上那带着过于妩媚弧度的眼尾,和薄厚恰到好处的菱唇,比同年孩子更高挑的身形,再等上几年,不知有多少长安城的姑娘要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李偲对自己的容貌一直都是自信的,他也懂得利用这个天然的优势讨得大人们的欢心。果然侍女们对这个笑起来彬彬有礼的男孩子都十分喜爱,争着要扶他上车。

公主府的车架小巧精致,座位上铺着竹簟,很是凉爽,李偲见扶手上放着个木盘,盘内有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有侍女在外轻声说,世子殿下请随意用些。李偲取下几颗,递给侍女,“姐姐吃吧。”

侍女笑着接了,放下帘子,李偲能听到她们絮絮议论自己的低语,并不恼,任谁听见人夸自己都不会恼的。

车行的很慢很慢,从十六王宅到靖恭坊公主府的路就显得更漫长了。李偲有些担心侍女们跟在车边上走会辛苦,掀起纱帘一瞧,才发现她们都是骑着马来的。四个人,两两一排,粉裙白马,衣袂翩翩,在温和的日光里巧笑嫣然。世子不由得想,等那“静儿”到了这般年纪,定是比她们还要美好可爱的。

怀揣着这样的憧憬,李偲终于又一次见到了他的小花骨朵儿。

 

公主府的院子里种着很高大的银杏树,有了树叶的阻隔,日光就不那么刺眼了。有位金衣的男子正倚在树下的榻上读书,忽然不远处的牡丹花丛里有什么动静,李偲定睛一看,一个小娃从那钻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向男子,怯生生地喊了声,“爹爹……”

小娃看起来比在宫里见到时候又长高了些,头发也长了,李偲注意到她头上依旧戴着那支钗朵,便有些后悔没准备几样首饰当礼物。

男子抬起头,没理会小娃,倒是先看见了李偲,站起身行礼,“世子殿下。”

论理驸马是长辈,李偲不敢受他的礼,微微侧身让了,“叨扰了。”

两人没什么话说,一时气氛有点僵硬,忽然那小娃伸出短短的小胳膊对着驸马喊道,“爹爹,抱——”

这让李偲的心里微微有些酸楚,他曾经也是这样在汝阳王面前撒娇的孩子,他低下头,怕被这一副父女和乐的图景刺痛眼睛,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刚好打断了他的思绪。花丛那边的小径上匆匆跑来一位提着裙子的侍女,她甚至都来不及同李偲行礼,就脸色发白地跪在驸马面前,“驸马恕罪,奴婢一时没看住他就……”

“带他去公主那,”驸马站起身,无视了还在伸着手要抱的娃儿,“失陪了”。这话是对李偲说的。

小娃眼里的委屈和驸马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悦,都被李偲看出来,心里还是酸楚,却是另一种怜惜的意思了。莫不是驸马不喜欢女娃,对孩子这般冷淡……

他走过去想安慰一番,被侍女抢了先,她抱起小娃对李偲欠了欠身,“让世子殿下见笑了,请随我来。”

 

“姑祖母!”绕过回廊,就见公主站在阶上,手里还端着碗。

“偲儿来了。”公主苦笑着对李偲道,“靖儿正闹别扭不肯吃饭,他父亲不在这,我都管不住他了。”

小娃听见母亲提起父亲,心里更加委屈,噘着嘴拒绝了被喂来的一勺羊肉羹,“不要。”

“再吃一口,吃一口让你下去跟偲儿玩儿。”公主把碗递给侍女,自己接过小娃,小娃立刻就埋头在母亲怀里。

“不要!”

不知是不愿意吃饭还是不愿意跟自己玩儿,小娃坚决的态度让李偲颇受打击,他轻咳了一声,命人把自己带来的礼物先行奉上。

“这……”公主看着小厮怀里抱着的两只被红绳捆着的大雁,有些不明所以。

“姑祖母,我是来,我是来提亲的。”李偲脸色涨红,“请祖姑母把妹妹嫁给偲儿吧!”公主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口不知要说什么。李偲怕她拒绝,连忙又道,“偲儿是龙孙,和公主家的小凤凰多般配,是吧?”

把最不乐意提起的身份搬出来,足见荣王府小世子的诚意。

“小……凤凰?”公主还没从李偲的惊人之语里缓过神,怀里的小娃儿听见了新词儿,有样学样跟着说了一遍。

“偲儿方才是怎么说来着?”公主“噗嗤”一声笑开来,捏着儿子的小脸促狭地看着李偲,“小凤凰?靖儿可不是什么妹妹,论辈分,你该叫他一声小叔呢!”

小娃才不管什么小凤凰还是小叔的,他挣开母亲的“狼爪”,对李偲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手手!”

李偲的注意力全都被那一只小小的手吸引住了,并没有听清公主揶揄的话,他屏住呼吸,颤抖着伸出一根指头,被小娃一把抓住。

“靖儿,我叫玄卿,李玄卿。”李偲感受着手指尖传来的温度,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声音,告诉了小娃母亲为自己取的名儿。

 

公主见儿子好像很喜欢李偲,便提着他的小胳膊递到李偲面前,“偲儿要抱抱靖儿么?”

李偲盼着这一刻好久了,小心翼翼地接过娃娃,虽然看起来靖儿小小的,可真坐在手臂上才觉得沉甸甸的,好在李偲从小就习武,并不会吃不消。公主动动酸痛的胳膊,在靖儿鼻子上刮了一下子,“你看等下你爹来我怎么跟他告状!”

“不要——”看样子靖儿是真的很怕他父亲,一听见要跟驸马告状,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发间钗朵上的流苏打在李偲脸上,不疼,只痒痒的。

“那我喂你吃好不好?”李偲抱着小娃随公主走进厅里坐下。公主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李偲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之前在家……在汝阳王府见过乳母喂弟妹,我知道分寸的。”

换了人抱着,靖儿觉得新鲜,喂过来的汤羹也不拒绝,加上李偲耐心地哄诱,不知不觉吃了大半碗,看得公主和几个侍女都一脸不可思议。

“真难得,小郎君肯好好吃饭呢。”

“什么?小郎君?!”李偲这回确确实实听清了侍女的话,手一抖险些端不住碗。

这一刻,他听见了胸口里有什么碎掉的声音。

“哈哈,所以,靖儿是没办法嫁给偲儿的呀。”公主明白李偲估计是误会了,拍拍他的肩膀,“若是靖儿是个女孩子,今天这大雁我就收下了。”

这时的世子殿下沉浸在“失恋”的悲伤里,还没意识到这一双大雁引出多少后面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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