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遇见驸马叶炤之前，乐成公主李泠辰的生活平静而无聊，母亲贵为贵妃，早年出内，久居亲仁里清修，公主被留在宫中由乳母教养。陛下的女儿很多，乐成的才智与样貌都不足以让陛下多看几眼，他甚至连这个女儿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囿于重重宫闱之中的乐成就像一只关在笼中的雀儿，在锦衣玉食中寂寞着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年华。她时常想，若是能插上一双翅膀就好了，飞到宫墙外面去，再不回来。

时间如流水般缓缓淌过，再过几个月，乐成就满十三岁了。寻常的公主，在这个年岁快该到了定下终身的时候。可作为被陛下遗忘的女儿，似乎婚姻这件事情离她还很遥远，甚至爱情都只是从那些偷偷翻阅的宫外的话本里一个模糊又隐约带着向往的字眼。

好在太子念着贵妃的抚育之恩，对这个小妹妹偶有照拂。彼时太子监国，太平公主在政事上亦处处干预，太子分不出多余的心思操持家事，不过，当他看到乐成公主跪在东宫大殿之上那单薄清瘦的身影，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乐成思念母亲，孝心可嘉，执此手令，二月初二允你出宫探望豆卢贵妃。”

“谢太子殿下恩典。”乐成开心地连磕了两个头，站起来接过手令，若不是顾及着礼数恨不得扑在太子怀里亲上一口。

“好了，记得在陛下从汤泉宫移驾之前回宫。”

“是！”

盼望着，盼望着，从正月里长安落了第一场雪，终于盼到了冰消雪融春暖花开之时，年轻的公主终于有机会第一次看到这个她出生的城市真正的样子。

才过辰时，马车就将公主送至亲仁里一间外表看似不起眼，内中别有洞天的宅院。豆卢贵妃事先已经收到宫中传来的消息，激动地守在正堂里，母女久别相见，难免搂在一处哭了好一阵。乐成的乳母白氏乃是贵妃陪嫁，如今也是有品级的女官，与两代主人感情十分深厚，见此情景也不住地用帕子拭泪，“如今公主也大了，娘娘可算放心了。”

“泠儿一向是让人省心的，”豆卢贵妃捧起女儿哭花了的小脸，眼尖的侍女忙递上热帕子，贵妃接了，一下下给女儿擦着眼角，“只是，如今朝中……该早些给泠儿寻个好人家才是。”

“好人家？”李泠辰天真地仰起头，她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罢了罢了，先不提这个，这回既然出来了，便好好陪陪娘亲。”贵妃虽早年便出内独居，因着伯父曾官拜尚书，对朝中之事还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一年前伯父病逝，她便以守孝为名闭门幽居，不再过问朝政。想来若非朝中气氛如此，也不会传到深居简出的贵妃耳朵里，做母亲的，说不得要为女儿早做打算。

李泠辰虽瞥见母亲眉间的一抹忧色，然而注意力很快就被侍女们端上来的糕点俘获，宫中的糕点再精致，也不如母亲亲手所制的可口。

吃罢饭，由于过于兴奋而早起的小公主就开始呵欠连天，白氏哄着她在里间睡下，又和贵妃在外间坐了，细细将公主在宫中的大小事情说与贵妃听。

……

“多亏太子知恩。”听到女儿在宫内多得太子照拂，豆卢贵妃十分欣慰。

“可不是，殿下生母早薨，还是娘娘将殿下养在膝下，若非如此，哪儿有殿下如今的……”

“卉娘慎言，”豆卢贵妃略提高些声调，“你入宫也有些年头，又是泠儿乳母，尽管在我这，有些话也不该说的，照顾殿下是我的福分，殿下能顾念着泠儿已是大恩。”

“娘娘教训的是，是奴婢唐突了。”白氏自知失言，连忙跪下请罪。

“这些年辛苦你了。”贵妃扶起白氏，“如今我没有别的盼头，只有泠儿这一个女儿，她能平安喜乐这一辈子，我纵然死也瞑目了。”

“娘娘何苦提那个字，公主有娘娘护佑，又有太子殿下关照着，何愁没有好姻缘。”

“光是我操心也不成吶，那孩子从小就主意多，得她自个儿满意才好。”

“公主跟娘娘的脾性一个模样，都是不喜拘束的，公侯之家固然钟鸣鼎食，规矩也多，清贵翰林之流又难免迂腐……”

嘴角挂着笑睡得正香的乐成公主，只顾在梦里回味清晨透过厚重车帘偷偷看到的街景，浑然不知此刻她的母亲和乳母正在为了她的终身大事发愁。